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列车承载的乡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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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-09-04 09:58

  2009年至2013年间,我在成都上大学,从我的故乡桂林到成都之间往返,有且仅有一趟绿皮火车,编号K651。四年里,我无数次乘着这列车往返两地,列车的条件虽简陋,却承载着我四年的青春与一生的乡愁。

  火车一直都给我有时空隧道的感觉,虽不曾在时光里肆意穿梭,但空间的错乱总还是有的。当我们从甲城踏上它,在“隧道”里待上一阵,时间一到,我们便到了乙城,仿佛世间所有城市之间的距离都是一列火车的长度,我常常对这样带着错乱的惊奇感到兴奋不已。每次说到K651,都会一波回忆涌上心头,那些字眼曾是如数家珍一般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,毕业五年有余,现在说起那趟列车的种种,恍如昨日,却也恍如隔世。

  当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,引入眼帘的,是绿色铁皮紧紧包裹在火车的四周,一张张车窗肆无忌惮地敞开着,所有的缝隙里、人手摸不到的地方都全是黑油油的污垢,火车顶的小烟囱冒着淡淡的烟……当时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印象里民国时期的影视作品中经常出现的绿皮车,竟然在21世纪的今天依旧运行在祖国大地的铁轨上。我顺着人群找到自己的车厢,在检票员看完车票后,走了进去。

  第一次乘上它,是2009年9月3日的中午,此后的四年里,总是它载着我穿过田野村庄、穿过山林隧道,往返于两城之间。

  这趟车的大体构造跟一般火车没有太大区别,坐得最多次的是硬卧,也是性价比最高的。硬卧是每个格子六张床,分为上中下三种铺位,每个格子相对着的两张床中间有张小桌子供乘客们放零食饮料。我最喜欢的,是卧铺每个格子外面对着的那扇窗,即使买了下铺,大部分时间也是插上耳机坐在窗前的小凳子上呆呆地望着窗外。

  绿皮时代的K651夏天总是开着窗,车开动时,一股强大的气流吹得头发乱七八糟、吹得人脸满是灰尘,但这并不影响我对那个位子的喜爱,只觉在拥抱夏日的专属清凉。

  车上的我并不喜欢与其他乘客交谈,是的,我不喜欢交谈,尤其是带有搭讪意味的交谈,我一般都是不理会的。将脑袋靠在窗边,感受车轮的节奏声,看着山石树木飞也似的向后流去,其中的妙处难以言表。

  从来都不觉得坐长途车是件头疼的事,或许每个人都有几个别人难以理解的癖好吧,譬如我喜欢坐长途车,一个人静静地靠在窗边听音乐发呆,在这样“私有”的空间里,世间仿佛唯我独在,可以尽情地去欣赏山林的青翠欲滴、去感叹原野的一望无际,什么都可以想、也可以什么都不想,日日处在这个喧嚣的社会里,这份专属我的私有空间反而显得珍贵无比。

  到了中途的小站,到站的乘客迫不及待地从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行李下车,无论是归途还是新的起点,都是经过一番期盼之后到来的,心怀希望便是晴天。

  透过大玻璃窗看到外面的月台,女儿从父亲手上接过行李,朝车门处走几步又回头看看,父亲只是微笑着不停地挥手,我能感觉到父亲微笑中带着的苦涩;父母送我时,我从来不敢回头,怕一回头便会泪眼婆娑。

  想起龙应台在《目送》里的一句话:“所谓的父女母子一场,只不过意味着,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。”

  火车的独特之处,有一样便是月台,这里总是演绎着人世间原本热烈却又被有意克制冲淡的情感释放。三毛说,火车绝对不同于飞机,只因它的风景仍在人间。

  当然,也有运气不好抢不到硬卧的时候,那只能不是硬座便是软卧了。软卧是唯一有空调的一节车厢,每个隔间四个铺,隔间都有独立的门可以关上,走廊上也几乎看不到人了。说到走廊,也是有大玻璃窗的,窗边有我喜欢的凳子,与硬卧不同的是,软卧的走廊铺有地毯,而且出奇地安静。或许是装修过于“豪华”,或许是价格太不亲民,总之,我并不喜欢那所谓最舒服的软卧。

  若是硬座,优点当然是价格便宜,但是人也多、又杂,硬卧靠窗发呆的那些惬意,硬座便是要少掉许多了。这样的车厢里,如果遇上节假日,几乎每个缝隙都是人,坐着、站着、蹲着,或衣衫褴褛、或油头光面、或一脸青涩,不禁觉得人间烟火扑面而来。在这里,最是能看到人生百态、体会到生活的艰辛与真实。不管是讨厌的推销员、还是背着书包的学生、或者蹲在角落的农民工,每个人都在生活的洪流里前进着。

  沿途的站点,印象深刻的有柳州、怀化和重庆。

  曾经说: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,便是归途中的柳州到桂林,到了柳州,桂林仿佛近在咫尺了,加上归心似箭,原本觉得白驹过隙的五小时却像是过了五个世纪一样漫长。柳江,也是整个旅途中最漂亮的风景,我一向对大江大河特别容易兴奋,想当年去上海过南京长江大桥时也是激动不已,每次火车过江,望着平静的江面,仿佛是插上了翅膀在飞翔。

  对于怀化,其实没有太多可说的,只因它总是凌晨到达,并且要停车半小时以上,因而怀化给我的感觉是好大的一个站,夜间难以入睡,若是碰上停车怀化站,可以下来走一走,即便是酷暑,月台上的夏夜也是特别的凉爽。映着候车厅洒下的灯光,无论再晚,都能看到列车员坚定地站在自己的岗位上,不禁对这个平凡岗位上的坚守肃然起敬。

  列车第二日清晨到达重庆,与在重庆上学的同学同行过两次,总是在这一站告别,约定许下下一次的会面。每回停车重庆,总要不禁想起在朝天门看长江,那份第一次见到长江的激动,至今仍是记忆犹新;想起在解放碑逛街,回来便中暑两天,从此对重庆的盛夏望而生畏;想起在重大虎溪看荷花,那片荷塘是我今生见过最美的荷塘没有之一;还有像坐过山车一般的公交车、我永远也看不懂的地图、洪崖洞的砂锅米线、西南政法大学的空调宿舍和西瓜汁、磁器口的麻花……关于重庆的记忆好多好多,若要细说,从桂林说到成都也是说不尽的。

  2012年8月底,K651变成了红皮的空调车,至此,绿皮成为了永恒的记忆。每次说起它,我都觉得绿皮才是真正意义上的K651。

  成都东站是这趟列车的最后一站,也是四年里我每一次的起点或归属。K651连着我的两个故乡,从相遇的那天起,它就成为了我最深的乡愁。或许今生都难再坐上它了,又或许,明天会再乘着它驶向另一个故乡。

  其实也不远的,乡愁,不过是一列火车的长度。

  (工行网站特约作者:蒋骄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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