距离上一次进入故宫已一年有余。期间,600大寿的紫禁城一度被百年一遇的传染病毒逼迫得闭门歇业,余也在雁翅楼前经历了一次恼火的失败尝试。故宫的历史进入第601个年头,终于遇见难得一遇的清静,一摸口袋,手机忘带了。
对于故宫,余的情绪是复杂的。它是余心目中当之无愧的天字第一号,璨若星河的奇珍异宝的sweet home。但余亦是觉得故宫的门槛是高的,与珍宝的距离是远的,服务的水平是低的,商业化的氛围是浓的……以至于每每想去,却又畏难,由此退避三舍。
作为明清两代的皇宫和政治心脏,封建王朝的千古绝唱,世界现存最大、保存最为完整的木质结构古建筑群,和百万余件稀世之珍的守护者,故宫自带主角光环,实力与颜值俱为顶配,绝对荣耀盖世的蓝血王者。一部接一部的爆款清宫剧更是增添了这座皇宫的传奇魅力,令漱芳斋、延禧宫这些原本籍籍无名的后宫偏殿声名大躁,成为无数痴男怨女的朝圣之地。
也正因其举世无双的地位与魅力,故宫不可避免地成为众人趋之若鹜之所,前殿后宫处处摩肩接踵,御花园内遍地人声鼎沸,珍宝馆、钟表馆的玻璃展柜前塞满了啧啧称奇的目光与镜头。百年前,吴瀛在《故宫博物院五年经过记》中如是记载,故宫开馆“是日万人空巷,咸欲乘此国庆佳节,以一窥此数千年神秘之蕴藏。”时至今日,这依旧是对故宫盛况的最真实描述。在旺季的故宫安静、从容地寻古探幽简直是痴人说梦。那日请假兴冲冲地奔到已进入淡季的故宫,却被铺满整个午门广场的预检队伍直接喝退,只得向左进了太庙。
从景山最高处的万寿亭向南眺望,神武门上“故宫博物院”五个大字清晰可见。但余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并未将故宫视为博物馆,虽然首次进宫便兴奋地流窜到了珍宝、钟表二馆。后来听闻故宫举办的展览,收藏的字画、文物,余无知地感到疑惑,不明白这些博物馆的职能怎会与明清的皇宫发生联系?很后来才知道,末代皇帝溥仪被逐后,紫禁城便一直是以“故宫博物院”的名号示人。它即是这些金碧辉煌的皇家建筑的博物院,也是这些美仑美奂的宫廷珍藏(以及后来捐赠文物)的博物院。只是后者这一角色一再地被余忽略。
慢慢地领悟到了古物之美,然后惊奇地发觉故宫不只有珍宝馆和钟表馆。除了无与伦比的宫廷殿宇,故宫其实还是座博大精深的艺术宝库,是历史文博类节目《国家宝藏》的“常驻嘉宾”。其馆藏的1862690件藏品,珍贵文物占九成以上,呈独特的“倒金字塔”结构。午门城楼会不定期地举办各种大展,比如余试图进入但最终被人流劝退的“丹宸永固:紫禁城建成六百年”展。除中轴线上三大殿(太和、中和、保和)、后三宫(乾清、交泰、坤宁)只能远观(而且越来越远)的原状陈列外,太和门两翼的武英、文华二殿被辟为陶瓷、书画专馆,东六宫中的永和宫和钟粹宫展有故宫收藏的青铜器与古琴,慈宁宫则化身雕塑馆尽显古代雕刻(包括历代雕塑、陶俑、佛像,汉代画像砖等)之美。
故宫出品,必属精品。在疫情发生前的高光时刻,余与友人在国家博物馆欣赏完十大传世名画之一的《五牛图》(唐·韩滉,故宫藏)后,过天安门与午门,先入武英殿观看良渚的“玉琮之王”与 “玉鉞之王”,惊叹于5000年前玉器之美;再上雁翅楼(午门城楼)领略“万紫千红——中国古代花木题材文物特展”;最后跑步进入珍宝馆,隔着数层人头感受皇家至尊的珠光宝气。似乎只有千年石鼓以其佶屈聱牙的远古文字拒人于千里之外,维系着国之重器的曲高和寡。
后来试图将故宫专馆一网打尽,瞧瞧清宫收藏的瓷母、字画、青铜重器……但变身陶瓷馆的武英殿不知何时起闭门谢客(至今未开),作为书画馆的文华殿亦铁将军把门。纸寿千年,绢寿八百。古代字画因其稀缺、珍贵与脆弱,并不能长久展览。故宫在此方面也堪称吝啬,轻易不以古字画示人。而一旦示人,必是万人空巷,排队以小时计。故宫所藏的十大传世名画之《韩熙载夜宴图》、《千里江山图》、《清明上河图》,以及曾入选《国家宝藏》的《上阳台贴》(“诗仙”李白唯一传世的字贴),今生恐是无缘得见真容了。
此情此景,不禁让人心生感慨:故宫也许是文物最好的归宿,也可能是“最坏”的归宿。文物能在故宫得到最好的保护与修护。即便是在日寇进犯的至暗时刻,故宫人仍以文物南迁的形式,辗转万里为这些彰显华夏文明精髓的国之瑰宝寻找安身立命之所,谱写了一曲文物保护的烽火壮歌。但对于普通游客而言,他们与古代字画、红山C形玉龙、鹤莲方壶、汝窑天青釉弦纹三足樽……这些延续华夏数千年文脉的瑰宝终究隔着遥远的距离——不是迈不出的库房,就是避不开的人流。
于是,余紧紧抓住疫情复燃的时间窗口,时隔一周再次前往故宫感受难得的从容与空旷,这次记得一定要带手机。可也因为疫情,遭遇大规模闭馆。不仅是武英、文华二殿,永和、钟粹、延禧等宫也已关闭。慈宁宫区相比上一周关了一半,钟表馆也不知在何时迁出了奉先殿,拥挤在其南面的南群房。但此行也新收获了武备馆(箭亭)与家具馆,近距离观赏了皇家精美的马具、刀剑、桌椅、箱柜……
在珍宝馆,余依旧没有问出金瓯永固杯的下落。在故宫,工作人员“猜不出问题的答案”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。疫情前,余就都没问出青铜馆的方位,只是没料到他们连有没有青铜馆、金瓯永固杯是什么都不甚了了。
疫情再起幺蛾后,文创店不再人头攒动,终于可以自如地转身、看货,从容地询价、纠结,看中了几张postcard,结账时记起没带手机也没带钱(卡)。自从起了集戳(章)的念头,便对故宫印迹念念不忘。余把第一页留给了故宫,而它却无情地拒绝了我。与其它博物馆不同,印章在故宫已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,各色印章多达百余种。在“Made in故宫”的卷轴、笔记本、(博物馆)护照……上盖戳已“上升”为一种商业行为。免费盖戳你别想,自带物什请走开。余的第一页于是一直空着,直到这次趁着“上帝们”集体缺席,死乞白赖地央求闲着也是闲着的店员填补空白。
在新入选《国家宝藏》的金嵌珍珠天球仪上,余眼拙地没有找到紫微垣。它位于北天中央,传说为天帝居所,由此成为紫禁城之名的由来。顾名思义,故宫真实的含义其实是前朝的宫殿,可以是明清紫禁城,也可以是商周至宋元的皇宫。只不过明清之前的宫廷建筑均已不存,紫禁城因此成为“故宫”唯一的法人实体。明清时期,故宫可绝不代表紫禁城,皇帝还高坐在那做着天朝上国的美梦呢。
(工行网站特约作者:胡建桥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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